我很棒，第一次飛無人機就墜機 ✈
今年的暑期實習，跟無人機息息相關。效法齊柏林空拍台灣記錄片讓人們看見台灣，團隊的目標是將空拍影像結合人工智慧，執行上與地方政府合作，設計用來觀光導覽、都市更新、甚至分析交通與農業環境的工具。
當然，前提是需要空拍影像。公司沒有直升機，卻有無人機，更重要的，有一群厲害的工程師，外加一位剛進來，想飛無人機卻沒飛過無人機的無知小孩：我。
H是我的實習導師 (mentor)。目前我在幫忙想下一個專案的方向與設計互動性內容，為了更瞭解無人機的控制與空拍取景的過程，團隊的人，包括H和我，今天到板橋訓練所試飛無人機。
先介紹一下無人機小知識。在眾多的無人機飛行模式當中，其中三種分別是穩定模式 (stabilize mode)、定高模式 (altitude hold)、及定位模式 (position hold)。我們所用的無人機遙控器有四個通道，可以控制四個動作路數，分別為水平上下、水平前後、水平左右、以及水平旋轉。
穩定模式，無人機只會自動校正翻滾 (roll)、俯仰 (pitch)、以及偏擺 (yaw)，確保無人機不會在空中突如其來的翻個跟斗，但縱軸 (longitudinal axis)、橫軸 (lateral axis)、以及垂直軸 (vertical axis) 這立體空間三軸的線性加速度皆需手動控制。
定高模式，即穩定模式再加上垂直軸自動校正。想像一台無人機飛到某特定高度，這時若你手離開遙控器，無人機會自動維持在等高的平面上。假設，現在有一隻鳥撞到無人機，無人機會在同樣高度上，因鳥施加的衝擊力而朝某方向移動。
定位模式，即穩定模式再加上三軸自動校正。手從遙控器上離開以後，無人機會試圖保持在定點。就算有隻鳥撞到，無人機會試圖給自己施加反方向的加速度，以平衡鳥的撞擊力。
聽完無人機的基本操作方式後，我跟H到了中華電信學院的一塊草皮上，在無人機上綁上360度全景相機，開始試飛。
一開始試飛高度：2米。
操作得很謹慎。先確認飛行模式是適合初學者的定位模式。
遙控器操作本身並不難學，握在手中感覺像是大了一點的 PS4 DualShock 4 遙控器。加上遙控器本身長得很像獲得2017年最佳平台類型遊戲的虛空騎士（Hollow Knight）主角，想到就很開心，所以飛得怡然自得、心花朵朵開。
接著試飛高度：10米。
是我這樣而已，還是人類對會飛的東西都有一定的嚮往？看著無人機在空中盤旋的樣子，覺得很可愛，所以取個名字，叫做小機。
60米。
空拍企劃寫無人機要飛到60米，所以H提議我們飛高一點。我們還察覺到另一個問題：在定位模式下，因為空拍機會自動校正位置，所以攝影影像晃動幅度很大，觀看這些影像易造成頭痛或暈眩。解決方法：調整成自動校正較少的定高模式。
飛到60米這麼高，抬頭，陽光好刺眼。炙熱的台北夏天中午，汗水一滴滴從後頸緩緩滑落。
瞇著眼，小機在眼中只剩白色幾何圖形。在這距離，已經分辨不清哪邊是頭，哪邊是尾。這時來了一陣風，我才意識到定高模式比定位模式可怕多了。我必須頭腦清晰，馬上判斷風向，判斷小機朝向，往反方向施加加速度，不然他就飛走了。
H可能還沒體驗過定高模式所帶來的強烈壓迫感與緊張感，在旁邊叫說：「要飛走了，停下來，停下來！」我知道！我知道啊，但腦袋就是轉不夠快。因為膽小，左手中指一撥，馬上把小機從定高切回定位模式，確認方向後，慢慢導回到我們面前。
換H控制了。H接過遙控器，自信滿滿的切到定高模式，一口氣把小機抬到60米高空。
這時又來一陣強風，H大約還沒習慣定高跟定位模式的差異，我們就眼睜睜的看著小機在空中飄啊飄啊，飄啊飄啊。
就這麼飄走了。
我問了一下無人機加上360度攝影機的價錢。差不多十萬。
我跟H就這樣站在原地，互看了一眼。
理解狀況後，馬上將注意力轉移到手機螢幕上。手機有連到無人機配置的相機，就算抬頭用肉眼看不到小機機體，也能藉由傳回手機上的影像確認他在哪裡。
我們看到的是屋頂。很多高樓大廈的屋頂。兩秒後，手機螢幕變黑頻，留給我們紅色的三個字：
「已斷線」。
短暫的兩秒不足以判斷小機失蹤的位置。我們手上的訊息只有大致飛行方向，但至於在多遠多高的地方墜落，我們無從得知。
不過我是白痴樂天派，有一次我在遊樂園坐雲霄飛車，手機從口袋滑出，之後都能撿回完好如故的手機，所以這次我仍然完全相信我們能找到小機。問H，他說他覺得我們找到小機的機率頂多20%。
知道方向，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。我們把遙控器上的天線，像受驚的兔子耳朵一樣舉得高高的，像舉重般把遙控器舉到頭上，開始往小機失蹤前大致飛行方向跑去。
很小的時候跟同學玩過「熱或冷」的遊戲。有個人矇住眼睛，想辦法找到特定的物品，譬如說，一顆蘋果。矇住眼睛的人隨便走動，如果越走越靠近，旁邊的人就喊：「變熱了！」反之亦然，如果越走越遠，旁邊的人就喊：「變冷了！」
我和H彷彿在玩「熱或冷」。只是，我們要找的不是蘋果，是一台無人機，還有我們遺失的自信心。而告知我們尋找方向是否正確的，不是旁邊的同學，是我緊握在手中，仍顯示「已斷線」的手機螢幕。
過馬路。「已斷線」。
走到下一個路口。「已斷線」。
轉彎走進小巷。
希望的曙光突然灑在我們身上，手機螢幕上的「已斷線」變成了「訊號微弱」。
藉由這細小的線索，我們高舉著手上的小探測器，慢慢縮減收尋範圍，在附近繞了幾圈，終於找到「訊號正常」的地方。在民族路129巷附近。
令我們傷心的是，找到的並不是小機，而是兩條看似死路的線索。
第一條線索。
搜尋到訊號同時，H發現手機上存有飛行航線。
看見航線紀錄上最後一段直衝出板橋訓練所的直線？ 沒錯，那就是飛機失控後的飛行途徑。之後，連線就斷了。
根據航線紀錄，我們更加確信墜落地點離民族路129巷不遠。這點我們用遙控器的天線收尋訊號強度，已經推論出來。
問題是，我們四周是住宅區，密集的鐵皮屋、公寓、還有矗立天際一棟又一棟的高樓大廈，高度不同的建築物組成凹凸不平的天際線，小機可能在任一棟建築的屋頂、陽台、甚至地面上，平面多到實在無從找起。
第二條線索。
收尋到訊號，代表可以從手機畫面看到小機連接的相機影像。但小機因為從空中墜落，推測並不是正面朝上，因此卡到相機，無法遠端控制相機轉動，調整視野。手機螢幕上映出的靜態畫面是我們唯一得到的新資訊。
仔細看下這回傳的影像，我們知道的事情多了一件：看來小機墜落的平面有一定的高度，不然無法拍出這樣的天際線。既然在地板上的概率很小，現在問題變成，該從哪裡的屋頂找起？我們該一戶一戶按門鈴，懇求住家讓我們參觀他們的屋頂嗎？
我們決定，先從周圍最高的大樓開始找起。就算小機不在最高的高樓上，從視野較好的地方眺望，比起在馬路水平面更有可能發現些什麼。
當然，這些高級住宅大樓並不能說走就走進去。裡面都有管理室，有警衛、保全，我和H時而說之以理，時而動之以情，設法使他們讓兩個汗流浹背，上氣不接下氣的少年到頂樓屋頂尋找下落不明的無人機。我們身上沒證件，也沒錢，只有一台古怪模樣的遙控器，我還穿著台南一中田徑隊的隊服，糟糕，有些尷尬。
不過我也發現，只要我們說出「我們正在尋找失蹤的無人機」時，這些警衛哥哥姊姊們好像都會眼睛一亮，彷彿聽見他們腦中的聲音：工作這些年，我從來沒遇過這黨事。看得出來他們其實對這件事情也蠻感興趣。只要好好用好奇心當作話題切入點，有些大樓保全的態度從「你們在這等，我用監視攝影機幫你們檢查一下」變成「好，我帶著你們到頂樓走一走」。
真的要謝謝這些幫助我們的警衛哥哥姊姊們。沒你們的幫助，就很難找到下一個線索。
到其中一棟住宅的頂樓，我們在二十樓高的屋頂，大樓水塔的正下方，俯瞰板橋區。
拿著上一個線索的螢幕截圖，開始做比對。
很神奇的，H沒多久真的找到小機傳回來的影像裡面的天際線在哪。
H跳到屋頂的安全欄上，注視遠方。
我也往那方向望去。這是我所看到的景觀：
那麼，讀者啊，你有看見什麼嗎？先別往下滑，好好的再看一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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幫你放大一些。
有吧。
H眼睛真的很好。他所預期的20％已然成為現實。
稍稍鬆了一口氣，但問題並非全盤解決。小機所在的地方，並非我們可以行走的區域，要跳出窗戶貼著牆壁匍匐一段才檢得回來。也能考慮用棒狀物體勾回，不過那個角度，有讓無人機掉落至地面的危險。
在那之前，我們能不能進到大樓，找到那間房間，並說服房主讓我們進房試圖撿回小機，不確定因素仍然很多。
重複的跟警衛道謝，回到地面，找到了那棟小機正在休息停靠的大樓。
這棟大樓同樣有管理處。我們向管理員解釋事情的來龍去脈，給他看我們辛苦蒐集來的一張張珍貴線索，他便很熱心的點頭同意放我們上樓尋找小機。
我們剛轉頭走向電梯，管理員喊住我們說：
「對了，頂樓目前正在裝潢，裡面沒有住戶，只有工人。」
幾乎無法相信我們的運氣。只有工人的話，進房裡找大概沒問題了吧。
上十五樓。敲門，沒人回應。門沒鎖，我們直接開門，裡面有三個工人。H簡單解釋說我們來撿回墜落的無人機，工人也沒多問，就放我們進去了。
走到最裡面的房間，往窗外一看：
這可能算是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之一：看得到，卻撿不到。所幸這裡正在裝潢，屋內有各式器具，其中包括一隻木製的掃把。H拿著掃把，嘗試慢慢的把小機往我們的方向撥，但角度關係，非常難施力。
看著我們兩人手足無措，拿著掃把不知道在幹嘛，一位原本在粉刷牆壁的工人走過來，把頭伸出窗外。
「你們要撿那白色的東西？」
我點頭。
工人二話不說，移開房間裡擋住他的梯子，翻身爬出窗外，像蜘蛛人走鋼索一樣，一步、兩步，不一會兒就伸手，將小機遞給我們。
也太帥了吧！
我跟H說一定要請這群工人喝飲料。
H可能太興奮了，跟工人們一再道謝後，差點沒把掃把放回房間裡就要離開了。
慶幸的是，我們的失誤沒有傷到任何人，也沒有毀損任何建築物。
如果無人機是直接墜落地面，或者掉到馬路上．．．
如果我們沒在小機沒電之前找到訊號，將傳回手機的影像截圖．．．
如果警衛們沒有好心帶著我們到屋頂．．．
如果H眼力再差一點．．．
如果無人機所在的地方是住戶家裏，而不是正在裝潢的房間．．．
如果沒有不懼高，直貼翻出十五層樓高的窗外，幫我們把無人機撿回來的工人．．．
小機可能永遠離家出走了吧。
我可能也已經被開除了吧。
經過測試，小機還飛得起來，除了多了些歲月的痕跡，完好如初。而且，360度相機也沒事，還拍到了墜機畫面。
第一次飛無人機就墜機，我唯一想說的是，我真的很棒。
